尼西亚信经与康士坦丁大帝
张熙和牧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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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人谈论三位一体论或者三位一体教义,仿佛已经明白了一切。但事实是,除了相信父、子、圣灵组成了“一个实体”的神,一般基督徒并不明白三位一体论的具体 含义。大部分基督徒只知道所谓的“三位一体”,对神是“一个实体”则一无所知。如果问三位一体论是不是圣经教义,他们会响亮地回答“是”。然而他们知不知 道这是四世纪才出炉的基督教教义呢?

耶稣时代过去三百年后才出来的教义,怎能是圣经教义呢?抑或这教义是经过了三百年而“进化”(套用当今各学科都喜欢用的进化论语言)出来的?事实是,三位一 体论是西方希腊教会在二世纪中叶脱离了早期犹太教会后,于二世纪后期发明出来的。外邦教会想方设法高抬身为人的基督耶稣,并且是朝着与神完全同等的方向神 化他,最终在公元325年尼西亚会议上制定了教义,正式神化了耶稣。

值得注意的是,直到尼西亚会议时,大多数教会领导还不接受耶稣与父神同等,依然相信耶稣从属于父神,神学上称这个教义为“从属论”(subordinationism)。其实“从属论”在尼西亚会议前是“正统”立场,但尼西亚会议后却成了“异端”。“从属论”是早期教会的正统教导,一直延续到四世纪的阿他拿修(Athanasius)时代。(阿他拿修是早期教会三位一体论的积极倡导者。)以下摘自两本学术界公认的权威著作:

从属论:主张神体中要么子从属于父,要么圣灵从属于父和子。这是一至三世纪基督教的典型教导,是正统教父如圣游斯丁(St. Justin)和圣爱任纽(St. Irenaeus)经常强调的……到了四世纪确立正统标准之后,这一立场被视为异端,因为否定了三位一体的三个位格是同等的。(《牛津基督教教会辞典》[The Oxford Dictionary of the Christian Church],第三版,第1552-1553页)

除了阿他拿修之外,几乎每一位神学家,无论是东方还是西方,都接受某种形式的从属论,至少一直到公元355年。直到争议最终划上了句号为止,从属论也许一直是当时人所接受的正统教导。(汉森[R. P. C. Hanson,],《探讨基督教神的教义》[The Search for the Christian Doctrine of God],第19页)

汉森这本书得到了极高的学术评价,天主教和基督教学者这样评价道:“是现代英语学术界关于这门学科的最详尽阐述”,“是四世纪三位一体争议的标准英语学术性论述”,“汉森的书正确阐述了四世纪三位一体冲突的教义、动态,其参考价值二十年来独居榜首”。

如果“从属论”直到公元325年还是基督教的正统信仰,那么尼西亚信经怎能宣告耶稣与神同等呢?今天基督徒普遍上不知道这个答案,但这个答案至关重要,因为三位一体论的核心概念就是耶稣是神。所以答案是什么呢?答案就是康士坦丁

大多数基督徒对康士坦丁一无所知。公元324年9月19日,康士坦丁成了罗马惟一的皇帝[1]。尼西亚会议是325年3月召开的,两件事相隔仅六、七个月[2]。是康士坦丁亲自召集教会领导到他在尼西亚城的府邸的。康士坦丁在会议上发言,主导了[3]大约三百位教会领导(通常称为“主教”)的会议进程。康士坦丁就是关键字“homoousios[4](会议用以强调耶稣与父神是“同一个实体”)的主要倡导者。

总结来说,外邦人的西方教会以“同一实体”教义作为重要信仰宣言的信条,始作俑者其实是一位罗马皇帝。当时这位罗马皇帝不但没有受洗,而且还是帝国异教庆典的大祭司!homoousios(同一实体)不是圣经词语,康士坦丁大概是采纳了他的基督教顾问(大多数学者认为是时任西班牙科尔多瓦主教的奥色斯[Ossius][5])的建议。

会议中三位一体论者与阿里乌斯派之间的辩论最为激烈。双方都不是以圣经为本,但偶尔也都会引用一些有利于支持自己观点的圣经经文。三位一体论与阿里乌斯派都不是圣经教导,二者都源自希腊哲学。比如尼西亚信经“出于光而为光”这句话,显然是诺斯底派的显著教导“流出论”(emanation)。

令人诧异的是,这个早期教会信经没有引用一节经文来支持神化耶稣的决定。当然我们也不能期望早期外邦教会是以圣经为信仰指南的。“Sola Scriptura”(只以圣经为依归)是后来才确立的原则,而且罗马天主教从未接受这一原则。事实上,教会历史上的会议都是自视为信仰权威,罗马天主教至今依然保持这种立场。

康士坦丁参与起草了尼西亚信经,他大胆加入了homoou­sios[6](拉丁语是consubstantialis)一词,当然很可能是他一、两个顾问的建议。这成了三位一体论的关键字。这个关键字的首倡者是一位罗马异教皇帝,他是罗马帝国的元首,自封为教会元首——“众主教的主教”,当时他还在担任罗马帝国异教的大祭司长(Pontifex Maximus)。公元325年的尼西亚信经原来是在信异教的罗马皇帝支持下制定的,这真让人不寒而栗。他这样做主要出于政治原因,即保护、巩固他的统治。

要知道,康士坦丁临终前受洗的时候,施洗者并非信奉三位一体的主教,而是阿里乌斯派主教尼科米底亚的优西比乌斯[7](Eusebius of Nicomedia)!可见康士坦丁去世时是个阿里乌斯派,即不承认耶稣是神以及与父神同一实体!这是不是不可思议?显然康士坦丁并不关心基督教教义,只是借用教义达到自己的政治目的罢了[8]

还有人想争辩说,这一切是从圣经“进化”出来的吗?康士坦丁无视相信从属论的大多数人,他凭借罗马帝国法律[9],下令确立尼西亚信经为基督教会的信仰。康士坦丁这样做是为了维护其帝国在政治上的统一。教会的反对声音受到压制,结果教会失去了自由,取而代之的是很多人被逐出教会,成了触犯罗马法律的罪犯。简而言之,人必须相信耶稣是神,否则就得面临可怕后果。

很少基督徒了解三位一体论的历史发展以及尼西亚信经。有些人听到这一事实,可能会大吃一惊,原来始作俑者是这位异教徒罗马皇帝康士坦丁。当时康士坦丁还不是受了洗的基督徒,却在公元325年召开了尼西亚会议。康士坦丁不但亲自上阵,还指定代表,借此掌控了会议进程,引导大会采纳了耶稣在实体上是与父相同、相等的这一争议性的观点,并且将这一观点定为罗马帝国的法律[10]。这个西方教会的根本教义,是由一位罗马皇帝制定的,而且当时他还在担任罗马帝国异教神的大祭司。这就是三位一体教义正式颁布的起因。

与圣经格格不入的homoousios

尼西亚信经的关键字homoousios是 没有圣经根据的,在希腊文圣经都没有出现过。同样,尼西亚信经也是没有圣经根据的。这也不足为怪,因为信经是由外邦教会领导在一位非基督徒外邦皇帝的监督 下制定出来的。当时的外邦教会已经脱离犹太根本两个世纪之久。别忘了新约除了路加福音和使徒行传,其它书信都是犹太人执笔的。尼西亚信经所赞同的概念,显 然是新约作者闻所未闻的。

Homoousios(意思是“同样的实体”)是没有圣经根据的,是诺斯底派率先使用的字。首先使用的神学家是诺斯底派思想家巴西里德斯(Basilides),他用homoousios解释他的“三子与神同一实体”(threefold sonship consubstantial with the god who is not)的概念。之前已经提到,信奉三位一体的马丁路德是极力反对使用homoousios的。《新国际新约神学辞典》也说,homoousios是毫无圣经依据的。关于homoousios一字的诺斯底渊源,请看附录7。

关于homoousios的概念,当代最著名的天主教神学家孔汉思(Hans Küng)说,“‘同一实体’一词源自希腊哲学,不但犹太人不懂,犹太基督徒也不知所云”(《天主教》,第37页)。同一段落中,孔汉思继续说:

康士坦丁亲自加入了“同一实体”(希腊文是homoousios,拉丁文是consubstantialis)一词,这个非圣经词语,后来引致大争论。俄立根以及早先的神学家通常教导从属论,即子从属于那一位神和父(他才是神),现在却以“子与父实体相同、相等”取而代之,后来就可以称呼子神、父神了。(《天主教:简史》,第37页)

孔汉思这番话有几点很重要。首先,尼西亚之前,子从属于父是教会的普遍教导。这样,尼西亚会议是教会少数有权势者的胜利,也彻底背弃了一、二世纪的教会教导。其实从二世纪末开始,一些领导比如殉道者游斯丁、撒狄的墨利托(Melito of Sardis),已经主张耶稣是神,宣扬二神论或者两位一体论。当时还没有三位一体论,因为还没有教导圣灵是第三位神性位格。

如果正如孔汉思所说,尼西亚信经已经偏离了以俄立根(亚历山大派的著名老师)为代表的早期教导,那么尼西亚信经偏离新约教导就更加显而易见了。新约时期之后,特别是公元135年外邦教会与犹太母会分道扬镳后[11],外邦教会领导的教导在不同程度、形式上越来越偏离新约。

四 世纪开始,接受这条新信经就成了基督徒信仰的试金石。必须相信耶稣是神,否则就会被教会定为异端,被国家定为罪犯!这是完全背离了圣经的精神。在追求神的 真理的过程中,圣经从不禁止人查考圣经,自己由衷得出结论来。而且圣经从未说耶稣是神,更加没有将相信耶稣是神定为救恩的条件。可以斩钉截铁地说,新约没有一节经文说要相信耶稣是神,才能得救。由此可见,尼西亚信经的教义要求,完全与新约所教导的神的话的精义背道而驰。

康士坦丁的信经

虽然教会历史学家以及研究教父著作的学者熟稔这一历史事实,但基督徒大多对此一无所知。如果他们听到英国研究教父著作的著名学者凯利的一句话,可能会大吃一惊。凯利说,确定基督与神同等的尼西亚信经其实是康士坦丁的信经(凯利两次称为“他的信经”)[12]

再 说一次,确立基督是神的三位一体论信经是康士坦丁的信经。这一历史事实大部分基督徒并不知道,我信奉三位一体的时候也不知道。回顾英国期间受过的圣经、神 学训练,总共有六年时间,我就读于两所圣经学院以及一所大学,不记得有哪一门课程探讨过三位一体论起源的课题,甚至教会历史课程也没有探讨过。为什么会这 样呢?坦白说我没有答案。

我 不想下结论说有人故意掩盖事实。我认真研读过凯利博士这本至今依然是研究早期基督教教义的权威著作。我还保留着读书时代研读过的他的这本著作,每一页空白 处都写满了我的研读笔记。然而凯利的这本书探讨的是教会教义,并非教会历史,所以不可能像历史书那样详细罗列历史细节。直到我深入研读这段时期的教会历史,才幡然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虽然凯利不是在写教会历史,但他熟谙教会历史,一针见血地指出尼西亚信经是“他(康士坦丁)的信经”。我起初读到这番话 时,竟然没什么感觉。我怎么会视若无睹呢?这个问题目前我没有答案。是不是因为我觉得这些学者包括凯利都是基督徒,而且很可能是信奉三位一体的,所以他们 说这种话不可能有什么负面意思?但这种话怎么可能从正面意思理解呢?

现在至少可以一清二楚的是,三位一体论教义之所以出炉,借用著名神学家孔汉思的话来说,是因为康士坦丁的“实用政治”(德语是Realpolitik)。换言之,康士坦丁主要关心的不是基督教会的哪一个神学立场[13]。 康士坦丁当时还不是基督徒,不会明白也不想明白基督教神学,他真正关心的是政治,即他的帝国的统一与稳定。他视教会为帝国的重要元素,所以不能容忍教会分 裂、争论,这会威胁到帝国的统一与稳定。从帝国政治、政权角度而言,这一切都不难理解。但也由此可见,这个基督时代过去三百年后才写成的尼西亚信经,已经 与新约、与耶路撒冷早期犹太教会、与保罗努力宣教所建立的教会背道而驰。

我在信奉三位一体论的大半生中,竭力搜索新约依据,证明我的三位一体论信仰,特别是我所坚信的耶稣是神的信念。虽然三位一体论的圣经证据实在牵强附会,但我 依然据理力争。回想起来真羞愧,我竟然不愿意正视相反的可靠证据,因为我已经假定耶稣的神性是无可置辩的。同样,教会(普遍上都信奉三位一体)看见与自己 坚持的教义相矛盾的圣经证据时,也会置之不理。哪个学者胆敢指出我们的三位一体论“解经”不足或者错误,教会就听而不闻,甚至定他为“自由派”或者“异 端”或者“异教徒”,注定下地狱。

我们信奉三位一体的有多少人知道我们信仰的柱石是康士坦丁的信经呢?凯利博士(1909-1997)已经去世多年,今天我们无法知道他会如何解释“他的信经”一词了。但凯利并非圣经学者,也许没有考虑到信经与新约的关联。然而如果我们视新约为神的话,是属灵生命的基础,并非学者们出于学术兴趣加以研究的古代宗教文献汇集,那么我们就必须思考尼西亚信经与新约的关联。

【摘录自《独一的完全人》第68-76页】


[1] 参看《优西比乌斯,康士坦丁生平》(Eusebius, Life of Constantine),Averil Cameron and Stuart G. Hall, Oxford, 第41页。

[2]“康士坦丁胜利成为惟一的皇帝以后,仅七个月之内,便于325年组织召开了第一次尼西亚会议”(《剑桥基督教史:起源于康士坦丁》(The Cambridge History of Christianity: Origins to Constant­ine),第1卷,第552页)。

[3] 孔汉思(Hans Küng):“会议上这位皇帝才有发言权,连罗马主教都未获邀请。皇帝召集了帝国宗教会议,并且透过自己任命的主教以及帝国代表操纵了整个会议,又将会议结论定为国家法律。”(《天主教:简史》[The Catholic Church: A Short History],第36页)

[4]“尼西亚会议能够一致通过采用homoousios的公式,也要归功于他[康士坦丁]”(《剑桥基督教史:起源于康士坦丁》,第1卷,548页)。孔汉思:“康士坦丁加入了这个非圣经字‘同一实体’(希腊文是homoousios,拉丁文是consubstantialis),后来引起了极大争论”(《天主教:简史》,第37页)。帕利坎(Jaroslav Pelikan):“325年康士坦丁提议用homoousios,他的儿子康士坦丢斯在政令中却持反对立场:‘我不想用圣经没有的字眼。’”(《基督教传统:教义发展史》[The Christian Tradition: A History of the Development of Doctrine],第1卷,第209-210页)。

[5] 凯利的《早期基督教教义》(Early Christian Doctrines)第237页指出,“史上传统的说法是,奥色斯(Ossius)建议康士坦丁用ὁμοούσιος(homoousios)一词。”另一本书说:“他(科尔多瓦的奥色斯,Ossius of Cordova)跟皇帝提到柏拉图第一位格和第二位格神性人物的概念,这跟基督教信仰的父神和他的儿子‘道’相似,也许可以借用过来,有助于异教徒皈依基督教。”(《康士坦丁和基督教帝国》,第112-113页)。

[6] 参考查尔斯·马特森·奥达(Charles Matson Odahl)的《康士坦丁和基督教帝国》,第197页。

[7]“最为讽刺的是,为病榻上的皇帝施洗的是阿里乌斯派尼科米底亚的优西比乌斯。就是这位优西比乌斯,325年康士坦丁保护了他的利益”(《康士坦丁时代剑桥指南》[The Cambridge Companion to the Age of Constantine],130页,剑桥大学出版社,2006)。康士坦丁于337年复活节由阿里乌斯派主教尼科米底亚的优西比乌斯施洗;卒于同年5月22日,那一天是五旬节,当时罗马正准备与波斯开战(《优西比乌斯,康士坦丁生平》,49页)。

[8]《优西比乌斯,康士坦丁生平》第44页说,“康士坦丁是否真的信仰基督教,这一点令人质疑。”提出质疑的文章分别是雅克布·布克哈特(Jakob Burckhardt)的《康士坦丁大帝时代》(The Age of Constantine the Great),阿利斯泰尔·凯(Alistair Kee)的《康士坦丁对比基督》(Constantine Versus Christ),爱德华·施瓦兹(Eduard Schwartz)的Charakterköpfe aus der Antiken Literatur : Vorträge

[9] 孔汉思:“这一信经成为教会及帝国的法律,‘一位神、一位皇帝、一个帝国、一个教会、一个信仰’,这个口号渐渐主导了一切”(《天主教:简史》,第37页)。

[10] 尼西亚信经对基督教所有主教甚至所有基督徒都有约束力,以下的历史观察足以证明这一点:“325年5月小亚细亚比提尼亚的尼西亚会议,是康士坦丁亲自召集200多位主教召开的。鉴于会议的规模,又是第一次教会会议,颁布了全体主教一致赞同的信经,所以尼西亚会议最终被接纳为第一届普世教会会议,原则上这个会议的决定对所有基督徒都有约束力。”(理查德·伯里奇,格拉哈姆·古尔德[Richard Burridge and Graham Gould]《耶稣今昔》[Jesus Now and Then],第172页)。

[11] 参看詹姆斯·丹(James D.G. Dunn)的《基督教与犹太教的分道扬镳:对基督教特性的重大影响》(The Parting of the Ways: Between Christianity and Judaism and their Significance for the Character of Christianity),第二版,SCM出版社,2006年。

[12] 凯利在《早期基督教教义》(第五版)一书中说,康士坦丁愿意容忍基督教各派之间意见不同,但“条件是他们必须同意他的信经”(237页),而且“只要这位皇帝还在世,他的信经就是神圣不可侵犯的”(238页)。粗体是我设置的。

[13] 凯利:“无论会议的神学是什么,康士坦丁最关注的是越多人同意越好。正因如此,无论什么人在信经上签名表示赞同,他都来者不拒。所以谈论会议的神学立场是不切实际的。”(《早期基督教教义》,第237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