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一世必有恩惠慈爱与我同在:第一章
一生一世必有恩惠慈爱与我同在
周慧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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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家庭背景

我名叫周慧贤,出生在越南南方的西贡市(即胡志明市)。我父母是中国广东省人,在日本侵略中国时他们从广州逃难到越南南方。当时他们以为只是在越南暂住数年,一旦战争结束后就可以返回广州去。但是不久越南也被日本侵占,人民谋生非常困难。到抗战胜利后,他们已经一贫如洗,没钱买船票回国,所以就滞留在越南。但他们还是盼望着有一天筹够船资,就可以扬帆归国。

抗战胜利后不久,解放战争就开始了。政治局势迅速变化,不过几年的时间,国民党政府迁移到台湾,中华人民共和国政府在北京成立。而越南也分裂为南、北两国。中华人民共和国和越南南方政府处在互相敌对的不同阵营中,两国之间没有邦交来往,两国人民不能通讯。所以我父母和中国广州的亲友从此失去联系。

1954年越南分裂为南、北两国之后,南越政府计算南方的人口不及北方的人口多。如果将来全越南要公民复决投票来作出政治决定,南越政府肯定会落败。他们就打起华侨的主意,他们强迫华侨转化为越南国籍。当时很多富有的华侨都纷纷离开,有些返回香港,有些迁居台湾。我父母很穷,他们走不了,只有留在越南。南越政府强迫华侨登记成为越南公民,办法很简单,只要把他们的出生地点强行改为越南,然后发一张越南身份证给他们。这样一下子他们就变成出生在越南的越南公民!我父母非常痛心,他们把自己的中国护照小心地保留下来。虽然这些护照已经没有法律上的价值,但却是唯一能够证明他们是中国人的凭据,所以他们视之为无价之宝。

我有两个哥哥,一个姐姐,我是老幺。因为家庭贫穷的缘故,我的两个哥哥都是年纪很小就去工作。我姐姐在小学毕业后,断断续续地念了一点英文,跟着也去找工作。因为我是老幺,所谓“最小偏怜”,母亲舍不得让我在小学毕业后就辍学去工作。但是我父母付不起中文中学的昂贵学费,因为中文中学全都是私立的。而越文学校的学费却很便宜,所以他们只有送我去越文中学念书。但是在越文学校里我学不到中文,我父母一再训勉我要自学中文,决不能把中文荒废了。

我母亲很怀念她在广州的父母和弟妹。她完全不喜欢越南,她一直盼望有一天能返回家乡和家人团聚。可能是受了母亲的影响,我虽然出生在越南,但我却不喜欢越南。我从小就盼望离开越南,去外国读书。我明白自己的家庭贫穷,父母尽了最大的努力也只能供我念越文中学,要去外国读书是绝对办不到的事情。所以我下定决心要拿到最好的成绩,申请国家奖学金出国。我喜欢数学和物理,我立志要去外国的科技大学念物理,成为物理学家。我甚至梦想等我学成后,就把父母亲都接到外国去。将来他们可以和我一起住在外国,或返回广州居住,由他们选择决定。

西贡解放

当我一边努力读书一边做出国留学的白日梦的时候,南越的政治和军事情势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1975年初北越政府向南方发动了猛烈进攻,北方的军队势如破竹地攻陷了南越一个又一个的城市。在短短的四、五个月左右的时间,北方的军队已直逼西贡市。美国大使馆和军事人员匆忙撤退,越南南方政府官员带着他们贪污所得的大量黄金和美元仓惶逃走。1975年4月30日越南北方的军队攻入西贡,接着整个越南南方都解放了,越南全国统一了。

北方军队的坦克一辆接一辆地在大街上行驶过,他们的士兵进驻了南方政府机构的各栋大楼。到处可以听见他们高唱“大胜之日胡伯伯音容宛在”之类的凯歌(胡志明是北方政府已故的领袖,他们昵称胡志明为“胡伯伯”)。我看着这一切事情,心中一片空荡荡,无悲也无喜。我不知道将来新政府会怎样改革社会经济,但我知道我出国留学成为物理学家的美梦已被这些坦克大炮砸得粉碎。

在西贡很多华侨,包括我父母在内,却萌生了一个盼望。他们认为几十年来苏联和中国大力支援越南北方作战,所以才有今天的胜利,因此越南政府应该善待华侨,说不定政府会让华侨恢复中国国籍,准许华侨返回中国。这种一厢情愿的想法在华侨中间流传很广,使得很多人非常兴奋。

母亲和广州的家人已失去联系三十多年,他们是死还是活?他们在哪里?她完全不知道。我想到一个主意,我代表她写了一封长信给广州市政府。信中我告诉他们关于我母亲的故事,我附上她以前在广州的地址,请求广州市政府替我母亲寻找她的亲人。我不知道广州市政府行政大楼的地址,在信封上我只写着“中国广东省广州市委员会”。

我们把信寄出去后,大概过了两、三周就收到一封从广州寄来的信,寄信人是“刘XX”,那是我舅舅的名字。母亲一看到这个名字,她就哭起来了!信封里面有我外祖母、舅舅、阿姨,和其他亲人的照片,还有一封我舅舅写的长信。这是三十多年来我母亲第一次收到家人的消息和看到他们的照片。我外祖父已去世,我另一个舅舅被日本军队抓去当战场劳工,不久他逃出来,避难到香港,然后辗转逃到印度尼西亚,后来就失去音讯,几十年来生死不明。

我母亲非常兴奋,她立刻写了一封信,并附上我们的照片一起寄给广州的亲人。从那时候开始,她更渴望可以早点回广州去。但是越南的情况却使华侨们从盼望变为失望,最后变成绝望!

初次经历真神雅伟的拯救

解放后越南政府开始清算富户,把所有的私人企业转为国营公司,跟着又两次更换货币。结果使得越南南方的经济全面崩溃,大部分人都失业了。政府就下令所有失业的人都要去所谓的“经济区”开荒。很多人被送往“经济区”,但是那里的环境实在太恶劣,不久他们就逃回西贡。

我的家庭是贫户,我父母做小手工业,所以我们没受到什么影响。但是在学校里,老师和学生们都要上政治课,每个人都要参与学习讨论,还要唱颂歌来感谢赞美胡伯伯和越南政府的恩情。要我唱那些颂歌和说口是心非的话,我办不到,所以我决定停学。我从小喜欢读书,对我来说,停学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我父母很了解我,他们知道我不是懒惰,明白我的痛苦,所以他们让我自己作决定。

但是一旦停学后,我就成为无职业的青少年,而政府命令无职业的青少年要轮流前往“经济区”做义务劳动。我从小身体瘦弱多病,怎能在那么恶劣的环境存活?而且有些女孩子前往“经济区”参加劳动,竟然惨被轮奸,她们逃回西贡后就自杀了!那些富有的家庭都付钱请工人代替自己的儿女去做义务劳动,但我父母哪里有钱请工人代替我呢?我母亲和我决定,一旦政府的命令来到要征召我去“经济区”做义务劳动,我们两人就一起自杀算了!我母亲一生的希望都寄托在我身上,如果我死了,她也活不下去。当我们作好这种打算后,心情反而轻松多了。

政府征召的命令临到一区又一区,从这条街到另一条街,从这一户到另一户,每家每户的无业青少年都必须在规定日期去“经济区”劳动。到时候政府会派大卡车送他们前去。我的家在一条小胡同里,胡同外面的大街上家家户户都接到命令了。母亲和我以为时候已到,但是一件奇妙的事情发生了。

我家的胡同里有三十五户,征召的命令从来没有传达到这三十五户人家。这个“经济区义务劳动”的运动持续了很久,从1975年中到1978年初,当我离开西贡的时候,这个运动还在继续进行中。西贡市几乎每个角落的无业青少年都被征召参加劳动最少一次,有些人甚至被征召两、三次,只有我们胡同的三十五户却一直没有接到命令。我的朋友们全都被征召过了,她们都是请工人来代替。当我们一起聊天,谈到义务劳动的时候,我告诉她们我从来没有接到命令,她们都不相信我。她们以为我不敢承认我父母请工人代替我,所以才说没接到命令。她们对我说:“妳就承认了吧!妳父母请工人代替妳,这有什么大不了,我们都是这样做嘛!”无论我怎样解释,她们都不相信我说的话。因为政府是根据“户口登记表”挨家挨户地征召青少年们,按理是绝不会遗漏的。但似乎有一双大能的手蒙蔽了那些办事人员的眼睛,使他们看不到这小胡同里的三十五户人家。结果这胡同里的青少年就成了“漏网之鱼”。

当时我还没有认识独一的真神雅伟和祂的儿子耶稣基督,我父母都是传统的佛教徒,我也跟随父母信奉佛教。雅伟是圣洁公义而又慈爱怜悯的真神,正如圣经所说:“祂叫太阳照好人也照歹人,降雨给义人也给不义的人。”虽然母亲和我不是基督徒,但是当我们濒临绝境的时候,雅伟动了怜悯之心,祂伸出大能的手来拯救了我们。这是我第一次经历神的奇妙大爱。

母亲去世

母亲一生有两个盼望:第一就是能看到我学业有成,第二就是能够返回故国。她在越南数十年来都身体多病,就是靠这两个盼望支持着她与病魔搏斗。但是西贡解放后,我的学业前途也随着被完全毁掉。解放初期,母亲还以为归国有望。尤其是她重新联系到在广州的亲人后,她更是归心似箭。但后来母亲看到新政府根本不打算让华侨返回中国,她知道归国已经无望。母亲的两个盼望都先后被粉碎了,她的身体也随着越来越坏。

那时候西贡大部分的法国医生和美国医生都纷纷离开,医药非常短缺,连医院都缺乏药品。但大量的药品却在黑市上流通,以非常昂贵的价格出售。在医生和药品都缺乏的情况下,母亲的病得不到好的医疗。解放后一年,1976年,母亲开始觉得小腹疼痛。后来这种疼痛越来越严重,她每天要吃止痛药。我常常要跑到黑市买止痛药给她。我们的邻居是一个有几十年经验的护士,她看到母亲的情况不对劲,她向我们提议应该让母亲去政府的癌症医院作检查。

母亲和我便前往癌症医院作检查,检查的结果是子宫癌,正如那位邻居所预测的。但母亲和我既不恐慌也不悲哀,因为我们早已准备好,如果一旦政府征召我去“经济区”开荒的话,我们就一起自杀。所谓“哀莫大于心死”,所以患上癌症也不是很可怕的事情。

癌症医院让母亲住院接受化疗。但经过第一次疗程后,母亲觉得非常疲倦,浑身软绵绵的。她看见邻床的病人经过数次治疗后,身体越来越衰弱,一举一动都需要别人搀扶。母亲毅然决定不再接受化疗,立刻出院。她的理由是既然大部分的癌症病人都不能治好 (在当时医生和药品都缺乏的情况下,大部分的癌症病人都治不好),最后难免一死,那又何苦要受化疗这种活罪呢?而且她认为如果生活是幸福快乐的话,那当然谁都想活得长寿一点,但如果活在绝望痛苦当中,即使长命百岁也没意思,只是延长痛苦而已,倒不如早点结束。母亲一生的两个盼望都被粉碎后,她已失去了生存的意志,她不想再与病魔搏斗了。

母亲的病情迅速恶化,不到几个月的时间,她已衰弱得不能出门了。但奇怪的是她的疼痛并不很严重,她每天只是吃普通的止痛药就能止痛,不像一些癌症病人要吃吗啡来止痛。母亲开始作死后的安排,她告诉我不要把她埋葬在越南,要把她火化,保存她的骨灰。自从越南南方解放后,就一直不断有人偷渡出境,母亲教我要想办法逃出越南。她叫我离开越南的时候把她的骨灰带走,将来有机会回去中国的话,就把她的骨灰带回广州去埋葬。如果我不能离开越南的话,母亲知道我也活不长了,她叫我在去世前先把她的骨灰撒在大海里。母亲也求我父亲想办法让我偷渡到外国去重建我的前途,不要让我被埋没在越南。

1977年5 月23日母亲去世了。我们遵照她的遗言把她火化,把她的骨灰保存在家里。我写信给广州的舅舅告诉他这个噩耗。广州的亲人都非常沉痛,他们满以为失散三十多年的骨肉很快就可以团聚,谁知道我母亲却去世了。我继续和舅舅保持联系,他希望我想办法带着母亲的骨灰到广州去。

《第一章  完》